（文字编辑：石莹，冯佩茹）暮春时节，一场鼠疫骤然席卷了海滨城市奥兰，在相暌违的漫长的十个月中，里厄医生等人带领大家努力克服恐惧，与瘟疫展开了一次次艰苦的搏斗……本期读书周为大家带来的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著名作家、哲学家阿尔贝·加缪的经典小说《鼠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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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了解一座城市，简便办法就是探索居民如何劳动，如何爱并如何死亡。”——《鼠疫》

作品：《鼠疫》

作家：[法国] 阿尔贝·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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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书评：什么是鼠疫，鼠疫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困境，人们终其一生，不断陷入困境，不断进行斗争。

笔者导读：

《鼠疫》，一个抗疫的故事

风光旖旎的四月，住在海滨城市奥兰的里厄医生正在出诊，在他的窗外，暮春的风从海面吹来，隐约带来夏天的干燥和炎热。与所有的市民一样，对于里厄医生来说，这一天和那些过去的岁月无甚差别，依然百无聊赖，依然习以为常，如果非要找到一些不同，可能只是下班走出诊所的时候，他在楼梯间遇到的那只不起眼的死老鼠。没人能预料到，这只死老鼠及其带来的死亡阴霾将在接下来的十个月成为奥兰城绝对的统治者。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发现：越来越多的老鼠开始奔突在城市里。它们眼神狡黠，牙齿尖锐，皮毛黝黑光亮，身躯肥胖灵活。它们从隐秘的洞里成群结队地出来，晃晃悠悠地来到林荫路、阅兵场、海滨街道，然后死在人们面前。有人不幸踩到这些小动物软软的尸体，随后脖颈、腋下、腹股沟开始隐隐作痛，紧接着便发起了高烧，呕吐不止，最终气息断绝。

此后，城里的死亡人数与气温一起攀升，病患与死者的档案卡片越积越高，电文里传来全城封闭的通知，四处回响的丧钟终于敲出了一个明确的信息：鼠疫来了。

只看表层，《鼠疫》并不是一个复杂的故事。加缪讲述了当瘟疫席卷城市时，几种人做出的不同选择：里厄医生选择加入防疫队救治病人、帕纳卢神父选择用宗教布道安抚人心、塔鲁坚持通过写作记录疫情期间的故事……这些人就这样带领市民在死亡和隔离的痛苦中，与鼠疫进行了为期十个月的漫长战斗，并最终使之离开了奥兰城。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城市的抗疫故事。

《鼠疫》，二战阴霾的象征

“在一种围困中，想象另一种围困，通过某种不存在的东西，表示任何确实存在的东西。”这是加缪写在故事前的话，它提醒我们：《鼠疫》还有其他解释的可能。《鼠疫》一书构思于二战期间，时值德国法西斯势力席卷西欧，加缪迫不得已离开沦陷的巴黎，前往阿尔及利亚的奥兰。作家早年曾关注过传染病肆虐的问题，积累了不少原始资料，而战时流亡的境遇则促使他进一步将瘟疫作为这不幸世界的一部分来审视并写作。战争、德国纳粹的阴影、以及加缪作为存在主义者一直坚持的荒诞哲理便在这狂乱的年代融为一体。作者本人也曾明确指出：“《鼠疫》显而易见的内容是欧洲对纳粹主义的抵抗斗争”。从这个角度来看，《鼠疫》中的霍乱可以被视为是德国法西斯的写照，书中抗击疫情的过程堪称人类二十世纪那次命运攸关的历史斗争的缩影，市民最终战胜了鼠疫，则昭示着人类反法西斯斗争的胜利。

这样解读固然合适，但书中不时出现的，老人的告诫和感叹：“说到底，鼠疫就是我们的生活”，则把小说从一个历史寓言推向另一种哲学意义的荒诞世界，老人的话启示我们思考：除了法西斯，鼠疫还有什么别的象征？要寻找这个答案，我们还需审视加缪作为哲学家的那一面。

存在主义与反抗荒诞

尽管加缪曾经强调过自己与存在主义的距离，但1957年他接受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颁奖词仍然称他为一名存在主义者，后世更是为他不断加深这个标签，以至于他小说中的人物，也成了“反抗荒诞存在”的代名词。

存在主义是西方当代主要哲学流派之一，简要归纳起来，它的内涵有三点：

（1）存在先于一切本质：一切都开始于无助的那一秒，那是我们从无物之地被抛到宽广世界的一秒，从基本元素组成有知觉、有意识生命体的一秒，是我们最无能为力的一秒。所谓“be born”,即暗示了降生的被动性：人不能自我选择，便骤然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继而开始生活。

（2）存在是荒诞的：所谓荒诞源自于重复性，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起床、吃饭、学习、工作、睡觉……这是永远不会坍塌的、我们称之为“生活”的大背景。万物流逝，周而复始，在死亡光辉终将照拂的末路狂奔中，疲惫慢慢成为疯狂的终极形态。机械与麻木中夹杂着些许陌生，我们带着一点惊奇远离并审视自身：这个生命体不断吸收又释放能量，付出今天然后寄希望于明天，忙忙碌碌最终只为赴死这一终极命运，个体处于这巨大的荒诞中，颇有点像鲁迅《在酒楼上》中那只徒劳绕圈的苍蝇。

（3）人是可以选择的：“面对存在与必死的巨大荒诞，人并不是无能为力的”，这是存在主义给我们最大的温情。它肯定了人的自由意志，认为我们有选择存在过程和方式的权利，告诉我们即便面临必然的死亡性，也可以主动“介入”生活，可以抗争，就像浮想联翩的骑士堂吉诃德，就像鲁迅笔下落入“无物之阵”的战士。同荒诞的、必死的生活做斗争，还有什么比这更勇敢的吗？

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引了古希腊的一个神话：西西弗受天神惩罚，每天要将一块巨石推向山顶，然而紧接着它又会滚落到山下，西西弗的任务就是把它再推上去，看它再滚落下来，日复一日，永不停歇。

西西弗的使命、鼠疫的阴霾、存在主义所关注的荒诞生活都有了共同点：它们把人们置于无休止的困境中，置于无止境的苦役中，置于所有热烈愿望和冷酷现实的对立中。从这个角度看，《鼠疫》里果断采取行动，一心要研制疫苗救治市民的里厄医生是和西西弗一样的勇士。人们和鼠疫做斗争，和鼠疫带来的恐惧、忧伤、乃至分别的煎熬作斗争，就构成了一个“关于反抗”的寓言。

流放感和表达的勇气

一部作品之所以能成为经典，不仅因为它历经了时间的考验，还源于它存在的多种理解空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们可以认为《鼠疫》是一部抵抗瘟疫的纪实作品，也可以认为它是为“反抗一切困境”的勇士所唱的赞歌。

在这里，我仍然想和大家分享一点私人的阅读感受。

我在阅读《鼠疫》的过程中，多次感到一种深邃的“孤独”。由于封城，奥兰城的人们和亲友们经历了漫长的分别。在离别和幽闭的日子里，在时刻等待着鼠疫讯息的日子里，人的情绪在兴奋和沮丧两极之间跳来跳去，鼠疫在大家心中深深根植下一种怀疑主义，人们心中充满了了苦楚，但这苦楚无法言说。正如小说中写的那样：

“我们当中如果有人偶尔想要交交心，或者谈一谈自己的感受，那么对方无论如何回应，大多时候总要伤害他。”

在因为鼠疫而封城的岁月里，城外的人们不能想象城内人们的感受，左边街区的人们难以理解右边街区人们的想法，甚至同一屋檐下的住户因其身体、心理、人生经验的不同，也生出了非常私人化的念头。表达变成了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尤其是那些受了极度痛苦，甚至同死亡打了照面的人，他们无论将自己的内心剖得怎样赤裸，听者总是无法透彻理解的。许多淬了血的表白，甚至会变成轻飘飘的、如浮水之絮的流言，被咀嚼并转化为一种廉价的忧伤。

加缪在书中反复描写鼠疫带来的这种流放感，它否定我们可以产生的新联系，让人们习惯孤单、疲惫、沉默等一系列鼠疫中的秩序。以至于霍乱结束时，里厄医生走在欢庆的人群中，突然生出一种“不知去向何方”的茫然。在小说结尾，作者警示我们：鼠疫还会在未来降临并将我们流放。这个流放地会在人与人之间立起厚厚的屏障，这个地方是语言的力量难以抵达的，但也是正是加缪从事写作所要反抗的。

在明知会受到伤害的情况下，依然能说出感受，在难以预测的险境中，还是要坚持战斗，这是《鼠疫》中记录员和医生们奉行的准则，也是存在主义为我们昭示的最高的生存意义。

读书周 02 |《鼠疫》：在荒诞中勇敢斗争